五月初五，端午佳节。
镇江城外，长江之水浩浩汤汤，两岸人头攒动，彩旗招展。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十七岁的柳端站在龙舟最前端，手持彩旗，赤膊的上身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。他是镇江城里有名的水性好手，每年端午龙舟赛，都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。
"阿端，今年咱们一定要夺魁！"身后的同伴高声喊道。
柳端回头一笑，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："放心，有我在，定叫那帮扬州佬吃咱们的浪花！"
鼓声如雷，龙舟如箭。柳端所在的龙舟一马当先，眼看就要冲过终点。突然，邻舟一名少年因用力过猛，一个踉跄栽入江中。
"有人落水了！"岸上有人惊呼。
柳端二话不说，一个猛子扎入水中。他自幼在江边长大，水性极佳，几个起伏就游到了落水者身边。那少年已经呛水，胡乱挣扎着。柳端从背后抱住他，正要往岸边游去，却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——不知被什么缠住了。
"水草？"柳端心中一紧，低头看去，却见浑浊的江水中，隐约有一缕缕黑色丝状物缠绕着他的腿。那不是水草，倒像是...头发？
柳端用力蹬腿，却越缠越紧。落水少年已经昏迷，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。柳端感到呼吸困难，眼前开始发黑。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少年推向水面，自己却缓缓下沉。
"我要死了吗..."这是他最后的念头。
黑暗。无边的黑暗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柳端感到一丝光亮。他睁开眼，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。宫殿通体由晶莹剔透的水晶建成，四周游动着五彩斑斓的鱼群。更奇异的是，他竟能在水中自由呼吸。
"这是哪里？"柳端惊讶地低头看自己，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袭白衣，腰间系着一条碧玉带。
"此乃东海龙宫，尔乃新死之魂，被龙王点化为水神侍从。"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。柳端抬头，看见一个身高丈余、青面獠牙的夜叉站在面前。
"我...死了？"柳端摸了摸自己的脸，触感真实，却又与生前不同。
夜叉咧嘴一笑，露出森森白牙："端午溺亡者，魂魄归龙宫管辖。随我来吧，龙王要见你。"
柳端浑浑噩噩地跟着夜叉穿过重重宫殿。沿途所见，尽是奇珍异宝：珊瑚树上结着明珠，贝壳铺就的道路闪烁着七彩光芒，水母如灯笼般悬浮空中。若非知道自己已死，柳端几乎要以为这是仙境。
龙宫正殿，老龙王端坐在宝座上，龙须飘飘，不怒自威。柳端跪下行礼，龙王微微颔首："柳端，尔生前善水，死后可为吾之侍从，掌管江河水族。可有异议？"
柳端心中凄然，想起家中老母尚不知自己死讯，不由悲从中来。但面对龙王威仪，他只能叩首："小民遵命。"
自此，柳端成了龙宫一名水神侍从。每日巡视江河，记录水族动向，倒也清闲。只是每到夜深人静，他总会想起阳间的亲人，暗自垂泪。
这一日，柳端奉命去水晶宫取珊瑚盆景。刚踏入宫门，就听见一阵清越的歌声传来：
"吴山青，越山青，两岸青山相对迎。谁知离别情？"
歌声哀婉动人，如泣如诉。柳端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位绿衣少女坐在珊瑚树下，纤纤玉手拨弄着一把白玉琵琶。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，眉目如画，肤若凝脂，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愁。
柳端一时看呆了，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珊瑚架。少女受惊抬头，四目相对，柳端慌忙行礼："在下柳端，惊扰姑娘雅兴，实在抱歉。"
少女微微一愣，随即还礼："原来是新来的水神侍从。妾身晚霞，乃吴门歌姬，去岁病逝，魂魄流落至此。"
"晚霞..."柳端默念这个名字，心中莫名悸动。
自那日起，柳端常借故去水晶宫。晚霞也喜欢这个朴实善良的少年，两人常在珊瑚楼阁中谈心。晚霞告诉柳端，她本是苏州名妓，因不肯屈从权贵，被下毒害死。柳端则讲述自己在阳间的种种趣事，逗得晚霞掩口轻笑。
转眼三月过去。这天夜里，龙宫举办盛宴，庆祝龙王寿辰。柳端和晚霞作为低阶侍从，只能在偏殿伺候。宴至半酣，龙王突然点名要晚霞献舞。
晚霞不敢违抗，只得换上舞衣登场。她身姿婀娜，舞姿翩跹，宛如水中仙子。龙王看得目不转睛，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。
宴会结束后，龙王留下晚霞。柳端在殿外焦急等待，直到深夜，才见晚霞满脸泪痕地出来。
"怎么了？"柳端急切地问。
晚霞扑进他怀中，泣不成声："龙王...龙王要我作他的第九房妾室...三日后就要成婚..."
柳端如遭雷击，紧紧抱住晚霞："不，我绝不会让他得逞！"
两人相拥而泣，忽然，他们胸口同时一阵灼热。拉开衣襟一看，各自心口处竟浮现出一朵并蒂莲的印记，一红一白，交相辉映。
"这是..."晚霞惊讶地抚摸着印记。
柳端突然想起曾听老水族说过，龙宫中的魂魄若真心相爱，便会显现并蒂莲印记，这是水族最高贵的姻缘象征。
"晚霞，我们逃吧！"柳端握住她的手，"逃回阳间去！"
"可是我们的肉身早已腐烂，如何还阳？"晚霞忧心忡忡。
柳端目光坚定："我听说龙宫北面有一处漩涡，直通阳间水域。魂魄若冒险穿过，或许能借新死之身还魂。虽然凶险，但总比在这里任人宰割强！"
当夜，两人避开巡逻的虾兵蟹将，悄悄来到龙宫北面的深渊。果然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那里旋转，发出隆隆响声。
"跳下去，就能回到阳间。"柳端紧紧握住晚霞的手，"你怕吗？"
晚霞望着他，眼中满是坚定："与君同往，虽死不惧。"
两人相视一笑，纵身跃入漩涡。
天旋地转，黑暗吞噬了一切知觉...
周府上下乱作一团。周家独子周子瑜突发急病，已经气绝多时。周老夫人哭得昏死过去，周老爷强忍悲痛，命人准备后事。
突然，已经冰冷的"尸体"猛地坐起，大口喘息。满屋的人吓得尖叫后退。
"我...这是哪里？"复活的"周子瑜"茫然四顾，看着自己陌生的双手。
周老爷又惊又喜："瑜儿！你还活着！"
"周子瑜"——实则是柳端的魂魄——很快明白自己借尸还魂了。他含糊应付了周家人的关切，借口需要休息，独自躺在床上思考对策。
胸口一阵灼热。柳端拉开衣襟，那朵并蒂莲印记依然清晰可见。"晚霞...你现在在哪里？"他喃喃自语。
与此同时，长江边的一个小渔村里，施家的女儿施小娥溺水身亡已经半日。正当家人悲痛欲绝时，"尸体"突然咳嗽起来，吐出了几口江水。
"小娥！"施母抱住女儿又哭又笑。
复活的"施小娥"——实则是晚霞的魂魄——茫然地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和简陋的茅屋。但当她摸到胸口的并蒂莲印记时，眼中立刻焕发出光彩："阿端...我一定会找到你..."
一个月后，镇江城隍庙会。
已经成为"周子瑜"的柳端借口外出散心，来到庙会。他总觉得晚霞也会来此寻找他。果然，在月老祠前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一个荆钗布裙的渔家女，正仰头望着月老像出神。
虽然容貌完全不同，但柳端心中那朵并蒂莲突然灼热起来。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女子身后，轻声道："吴山青，越山青..."
女子浑身一震，缓缓转身，眼中瞬间盈满泪水："两岸青山相对迎..."
两人胸口的并蒂莲同时发出微光。无需言语，他们知道彼此就是苦苦寻找的那个人。
"阿端..."
"晚霞..."
他们紧紧相拥，引来周围人诧异的目光。但此刻，这对借尸还魂的恋人已经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了。
"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。"柳端轻抚晚霞的脸颊，"这一次，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。"
晚霞含泪点头："无论是龙宫还是人间，我们永远不分离。"
突然，天空乌云密布，雷声隆隆。柳端脸色大变："不好，是龙宫来人了！"
只见云端浮现几个夜叉的身影，手持钢叉，怒目圆睁："大胆逃魂，竟敢私逃阳间！速速随我等回龙宫受罚！"
柳端护在晚霞身前，高声道："我们已经借尸还魂，不再是龙宫管辖的鬼魂了！"
夜叉冷笑："区区借尸还魂之术，岂能瞒过龙王法眼？今日定要拿你们回去！"说罢，挥叉便刺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金光从天而降，挡在柳端和晚霞面前。金光散去，竟是一位手持拂尘的白须道人。
"东海龙王，这两个孩子既然已经借尸还魂，便是天意。你又何必苦苦相逼？"道人声音不大，却震得夜叉连连后退。
云端传来龙王愤怒的声音："太白金星！你为何插手我龙宫事务？"
道人——原来是太白金星——微微一笑："非是老道多管闲事。只是这两个孩子胸前的并蒂莲印记，乃天地间至真至纯的爱情象征。你若强行拆散，恐违天和。"
龙王沉默良久，终于冷哼一声，带着夜叉退去。乌云散去，阳光重新普照大地。
太白金星转身看着惊魂未定的柳端和晚霞，慈祥地说："从今以后，你们可以安心在阳间生活了。这并蒂莲印记会保佑你们白头偕老。"说完，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。
柳端和晚霞跪地叩拜。起身后，他们相视一笑，十指紧扣。
"走吧，"柳端说，"我们回家。"
从此，镇江城里多了一对恩爱夫妻。丈夫是周府的公子，知书达理；妻子是渔家出身，却精通音律。他们胸口的并蒂莲印记，成为了一段传奇爱情的最好见证。
而每当端午时节，长江上龙舟竞渡时，总有人看见一对年轻夫妻站在岸边，默默注视着滔滔江水，眼中既有哀思，又有欣慰...